张岱在《陶庵梦忆》中说:人无癖不可与交,以其无深情也。人无疵不可与交,以其无真气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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癖好,是一个人性情中,最真实的一面。人无癖,则性情寡淡,面目平庸。
收藏,是一种特殊的癖好,是人与物的对话,也是人与自己的对话。
专注于物,是因为物传达了我的喜好,拓宽了我的心目,与物相处更自在。
专注于我,是因为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,来抵御外界纷扰的侵袭。
断舍离,是一种生活态度,“舍”可以让我们的生活更清静;无尽藏,也是一种生活态度,”藏“能让我们的灵魂更富足。
王羲之《快雪时晴帖》局部 【收藏的乐趣】每个人最本真的一面,就藏在他的癖好之中。
当高高在上的帝王,对一样事物有了痴迷时,就显得更平易近人了些,也更可爱了些。
这天底下,只有一个地方,能让乾隆皇帝每天一下早朝就钻进去,留恋不舍,直到晚饭时间,那就是他的书房——三希堂。
别看三希堂只有八平方米大小,却是清代皇宫里字画收集量和收集价值最高的地方。
这里聚集了晋以后历代名家一百三十四人的作品,包括墨迹三百四十件、拓本四百九十五件。
这些藏品中最有名的,便是“王氏三帖”,王羲之《快雪时晴帖》、王献之《中秋帖》和王旬《伯远帖》。
乾隆帝尤为珍爱这三帖,就放置在书桌台上,每天都会摊开,细细赏味一番。
王羲之《快雪时晴帖》局部除此外,乾隆也嗜好收藏印章。
他不但书案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印章,并在每一件得手的书画作品上,都留下了自己的章印。
所以乾隆也被戏称为字画杀手、弹幕之王。
这些的行为固然让人难以认同,但也展现了乾隆对风雅的向往和对文化的虔诚。
今天大家再提这位古代帝王,想起的不仅仅是,由他参与缔造的“康乾盛世”和自诩的“十全武功,还有他在三希堂久坐不起的背影、他在收藏品中的凸显出的独特个性。
乾隆收藏的印章收集不仅仅是帝王将相的专属,即便是寻常人,也能在收集之中得到真纯的乐趣。
明代人林有麟,可谓为石痴,为石醉,经过十多年坚持不懈的努力,最终收集了102种类奇石,为石类绘图249幅,并编撰成《素园石谱》。
浸淫在石头世界中的林有麟,数十年光阴与石为伴,但在收集之中,他享受到了对事物虔诚热爱,所带来的快乐。
《素园石谱》内页当然,字画、石头或是书籍,说到底都是雅致的喜好。
风雅的收集也好,怪诞的收集也好,费钱的收集也好,费心的收集也好,都是人生的小乐趣。
只不过有的人把乐趣发展为成就,有的人用乐趣来丰富生活。
无论是哪一种,一个人喜欢收集,肯定是个值得交往的人。
因为一个对世界有着足够热忱和好奇之心的人,大多有趣,有爱。
也只有这样的人,才能在短短的几十年里,将自己的痕迹,深深印刻在世间。
【收藏者的“痴”】收藏者的特殊之处就在于,从不以世俗的价值,来衡量所爱之物的价值。
一个执着的收集藏者,为了心爱的事物,是真的可以做到万物皆可抛。
以嗜书闻名的明朝文人王世贞,曾在一书商手中发现了一本宋代原版初刻的《两汉书》。
该书曾为元代书法家赵孟頫的所藏,扉页上还绘有赵孟頫的小像。
王世贞见到后甚为喜爱,但手头上又没带够足够银两,又怕该书被其他人抢去,不敢改日携银再买。
最后,他同书商协定,用自己的一座庄园来换此书。
此事在当时的文人圈引起了极大轰动,世人皆笑王世贞痴傻,他自己却不以为然。
王世贞曾称自己为“尽毁其家以为书”,也算实至名归了。
王羲之 王略帖为藏品一掷千金还不足为奇,对收藏者来说,面对真爱之物,是性命也比不上的。
宋代书画家米芾,一次和好友蔡攸乘船游玩时,蔡攸取出了自己收藏的王羲之的《王略贴》给米芾欣赏。
米芾见了爱不释手,想以自己的藏品与他交换。
蔡攸不同意,米芾便一个箭步跃上船舷,大声叫道:你若不给我,我不如跳江死了算了。
蔡攸见状,只得把《王略帖》送给他。
相比于米芾以性命相挟,家中收藏了上万个印章,被称为“印癖先生”的清人汪讱庵,甚至连古人最为看重的尊严也肯舍弃。
他曾在朋友钱梅溪家,见到一方汉代铜印,非常喜爱,便一把夺过,直接讨要。
梅溪不许,他就“扑通”一声,双膝着地,长跪不起。
最后梅溪被汪讱庵的痴情所打动,便将印章赠予了他。
号称民国四公子的张伯驹的收藏“宁自负抱,与自俱存亡”,对收藏者来说,藏品就像身体一样,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
宋代文人赵明诚、李清照夫妇,在南渡逃难过程中,宁可将细软丢弃,也要保全金石藏品。
清代收藏家吴珍鲁,因舍不得家中的藏品,在当地发生寇乱时拒绝逃走,独身守护藏品,最后殉葬。
民国四公子之一的大收藏家张伯驹先生,曾用他在北京的大宅从碧山房,换了一幅画,这幅画便是隋代展子虔的《游春图》。
这套宅院,原为李莲英旧居,占地就有十余亩。
张伯驹先生曾说:
予生逢离乱,恨少读书,三十以后嗜书画成癖,见名迹巨制,虽节用举债犹事收蓄,人或有訾笑焉,不悔。
多年所聚,蔚然可观。
每于明窗净几展卷自怡,退藏天地之大于咫尺之间,应接人物之盛于晷刻之内,陶熔气质,洗涤心胸,是烟云已与我相合矣。
对于他们来说,藏品早已不是外物,更像是具象的自我了。
能耗尽一生来热爱一样事物,实在是人生难得的幸运。
说收藏者执着也好,迂腐也好,说到底都是一种痴。
是对收藏的痴,也是对人世间的痴。
正因为有这份超乎于普通人的热爱与激情,他们才能在痴迷之中,体验到了细微之物所带来的快乐,在这份快乐中,为生命找到了更高的体认和归宿。
张伯驹收藏的杜牧真迹《张好好诗帖》 【收藏的极致】收藏界有奇人,如王世襄先生。
有人说玩物丧志,王世襄先生却是玩物尚志。
他收集鼻烟壶,便写了《中国鼻烟壶珍赏》;
养鸽子,便写了《明代鸽经清宫鸽谱》;
斗蟋蟀,便写了《蟋蟀谱集成》。
再后来,他对中式传统家具有了兴趣,就亲自去街头巷尾收集家具,并撰写了开创性的著作《明式家具研究》,成为中国古物收藏和鉴赏界,大师级的人物。
王世襄先生的著作除四旧时,那些精巧的明式家具被人们当成垃圾,随意拆散卖掉或丢弃。
眼看着这些时代沉淀下来的精华就这样被人们毁坏,王世襄坐不住了。
他先是写文章呼吁大家抢救古代家具,在响应的人寥寥无几之后,他干脆跑上街头,亲自将有价值的古代家具一件件抢救回来。
王世襄先生和夫人袁荃猷为了收藏文物,王世襄先生也算散尽家财。
观复博物馆馆长马未都曾讲过:
在北京通县,他看中一张黄花梨方桌,价格仅5元,舍不得运输费,就自己一手扶车把,一手扶桌腿,将桌扣在背上,推着车子一步步运回家。
他甚至把给夫人袁荃猷买衣服的钱,也用在了收藏家具上。
如今,王世襄所收集的80件明式家具,都成了明代家具研究中,最为珍贵的文物。
王世襄先生曾说:人舍我取,敝帚珍之。
于别人是无用之物,在王世襄先生眼中确实无价之宝。
而这句话,也成了今天收藏家的座右铭。
尽管被称为收藏第一人,王世襄却不曾称自己的行为为收藏。
王世襄先生曾说:
我过去只买些人舍我取的长物,通过它们来了解传统制作工艺,辨正文物之名称,或是坐对琴案,随手抚弄以赏其妙音,偶出把玩藉得片刻清娱。
有一种收藏者,唯恐自己的珍爱之物被夺走,恨不得将其吞入腹中,他们的收藏,只是为了占有。
还有一种收藏者,通过拥有事物,来理解事物,只有经手,却从不妄图成为事物的主人。
黄花梨四出头官帽椅 王世襄旧藏有人说,功夫花在一处,不是高人,也是妙人。
这句话实在概括了收集与收藏的真谛。
从兴趣发起,是收集。将“集”发挥到极致,是收藏。
它们的不同就在于,收藏的价值不仅仅在占有事物和娱乐自身。
王世襄的收藏,最初只是出于个人兴趣,却在苦心钻研中成为了该领域的大师。
他的研究成果也好,收藏经验也好,都在启发着更多的人去思考。
《明式家具研究》大陆版到了晚年,王世襄先生将手中的藏品,尽数留给了上海博物馆。
明明是自己割舍千金,甚至丢下颜面才换来的藏品,为了能让它们流传下去,甘愿拱手让人。
伟大的藏家,大概就是在知道这些事物将不再属于自己时,给予它们更好的归宿。
清人袁枚嗜好藏书,声称唯妻子与书籍不可外借。
但在生命的后期,却把藏书尽数送人,只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读到它们。
张伯驹先生有本书,书名就叫《烟云过眼》,寓意过眼即拥有。
在新中国成立后,张伯驹先生将陆机《平复帖》、展子虔《游春图》、范仲淹《道服赞》等国宝级书画,全部捐献给了国家。
张伯驹先生、王世襄先生,这些大收藏家,最后的的选择是一样的。
《明式家具研究》英文版王世襄先生曾说:对任何身外之物,都抱“由我得之,由我遣之”的态度,“遣送得所,问心无愧,便是圆满的结局。
藏家的最高境界,应当也在这八个字上——由我得之,由我遣之。
简单理解就是,“由我得之”不易,眼力、财力、魄力都需齐全。
“由我遣之”更不是一般藏家能做到,有了私藏为公的心气,才有千金散尽的大气。
苏东坡《赤壁赋》:惟江上之清风,与山间之明月,……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,而吾与子之所共适。
收藏到了极致,就是一场循环。
拥有不是为了占有,而是为了品味和热爱,为了同物进行对话,也为了给自己和世界一份礼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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